花儿与诗的珠联璧合
——尹宝山和他的新花儿诗
文/王新有
花儿是大西北沃土上生长的《诗经》,是西北各民族口口相传遗存下来的反映生活、讴歌爱情,倾诉人生苦乐年华的民歌,也是中华五千年文明中传承下来的原生态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
临夏是西北花儿的发祥地,是西北各民族共存共荣的栖息地。千百年来,生存于五河流域(大夏河、湟水河、大通河、洮河、黄河),横亘于青藏高原、黄土高原、内蒙古高原三者之间衔接过渡带上农牧耕播的民众,用强劲的西北风,呼出的雄壮高亢、优美动听的一曲曲少年,犹如盛开在千千万万条梁峁沟壑间的牡丹,美颜着人们的生活,润泽这高寒阴湿的沃土,葳蕤西部苍茫尘封的岁月。这些曲令众多,内容丰富,情感饱满的花儿,大多数以歌吟男女之间生死不渝的爱情为主线,诉相思之苦,反映劳动人民的生存现状和生活需求,秉承《诗经》“乐者歌其事,饥者歌其食”的现实主义表现手法。有的直面现实,有的借古喻今,有的借物抒怀,有的借景抒情。用花儿做镜子,呈现社会现状和民众的生活状态,使花儿承载了丰富的社会内涵,用不同调令唱出激昂跌宕的生活场景,展示多姿多色的艺术魅力。

花儿有丰富的社会内涵、史学价值、民俗文化等,因没有文字记载,没有文学性的语言描写,没有具体指代的实物,往往容易失传和散失。也因为花儿演唱中掺杂了许多以汉语为主的西部地区多民族语汇。在汉语演唱中,许多曲令唱词里融入本地区的方言土语,以及藏族回族等民族语言中翻译的汉化语汇,给人们造成理解交流上的巨大障碍。花儿的本源就是大西北多民族区域内,以汉语为主体的民族语汇和地方语汇三者相结合的一种口头传唱艺术。花儿和信天游相比,花儿演唱的区域和受众面要比信天游宽泛,面大(整个大西北)、人多(多民族),花儿演唱的曲令和表达的社会内容要比信天游多而丰富。信天游是陕西汉族民众喜爱的陕北民歌,它的传播面辐射到全国各地。其原因有三:一是信天游是纯汉语化的民歌。二是信天游的演唱范围虽然狭小,但传播力度大范围广。因它所处的地理位置在黄河中游,是中华文明发祥地的中原地区。三是信天游有红色歌谣之称,现今歌颂党和人民政府以及人民领袖的经典红歌,皆源于信天游。因为中华民族在抵抗日寇的十四年战斗中,信天游唱出了全国人民的心声,谱写了军民鱼水情深,鼓舞了全国人民抗战必胜的信心,在国家层面宣传支持力度大。产生了许多经典的红歌,如《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军民大生产》《绣金匾》《东方红》等,这些经典红歌大都是用信天游的调子所唱。
近年来,临夏州的文学创作者,也从文学角度对花儿进行了描写,如王维胜和王国虎两位著名本土作家,分别创作了长篇小说《花儿》,来反映社会现实,揭示小说主人公的花儿人生。小说中运用花儿唱词,来表达人物的情感,贯穿故事情节,增强了小说的生活容量和可读性。读者也从这些优美的花儿唱词中,间接地欣赏到了花儿文化的艺术魅力。临夏州民族歌舞团演出的花儿剧《花海雪冤》等,无疑对宣传和弘扬花儿文化发挥了巨大作用。但是真正让花儿步入文学领域,达到花儿入诗,让花儿融入诗意境界的,当属尹宝山编创的新花儿诗。他通过文学(诗)表现手法,将古老经典的许多原生态河州花儿唱词,进行文学语言的诗化,使许多花儿成为了一首首优美隽永的现代爱情诗或抒情诗,也开创了新花儿诗这一介于花儿和诗融合而成的一种新文学体裁——新花儿诗。
尹宝山同志虽不是临夏人,但他多年来在临夏生活工作,自然而然地接触和了解花儿,深受花儿故土上花儿文化的熏陶和浸润,渐渐喜欢上花儿,爱上花儿。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欢,催升了他探究花儿文化的动力,学习钻研编创新花儿诗。他开通了个人公众号《山花似锦黄河如蓝》,用笔名雪暾从2021年10月5日开始,在公众号上发表推介新花儿诗。截止目前,已编创280余首,其数量是惊人的。如果不是一个学识渊博,对花儿文化孜孜不倦的追求探索者,就不会坚持到如今,就不会编创出众多的新花儿诗。这些新花儿诗,是对花儿(唱词)文化的口头传播与文学(诗歌)之间的一种探索和创新,旨在从文学层面与花儿演唱之间寻求一种融合,民间文学与地域文化之间达到一种完美契合。

尹宝山编创的新花儿诗,几乎囊括了花儿唱词的方方面面,有如下特征:
一、尹宝山的新花儿诗,将内容相近,结构相同的几首原生态花儿唱词进行大胆整合,组成新花儿诗。
如《尕心疼打睡梦里见了》:
黑了嘛黑了者实黑了,
月影儿打窗台上过了。
想了嘛想了者实想了,
三魂儿打肉肉上去了。
亮了嘛亮了实亮了,
红日头打窗缝里进了。
欢了嘛欢了着实欢了,
尕心疼打睡梦里见了。
这首新花儿诗,其实是两首四句原生态花儿唱词组合的,每首四句分为上下两段。两首花儿表达同一个主题,诉说男子想心上人的相思之苦。如第一首《三魂儿打肉肉上去了》,
上段上句:黑了嘛黑了者实黑了,
衬句:(阿哥的肉呀)
下句:月影儿打窗台上过了。
下段上句:想了嘛想了者实想了,
衬句:(阿哥的肉呀)
下句:三魂儿打肉肉上去了。
后四句《尕心疼打睡梦里见了》,其结构与上一首完全相同。
作者省略了衬词,阿哥的肉呀,把它整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首新花儿诗。想此类把两首或几首演唱曲令相同,表现手法、主题内容一致的花儿唱词整合在一起的还有许多。如《心里头急抓抓的》:
云彩儿过了雨没下,
石头上麻啦啦的。
跟前跟后了不给个话,
心里头急抓抓的。
前院里栽下的玫瑰花,
满院子香喷喷的。
成哩么不成是你回答,
尕热炕烫乎乎的。
这首新花儿诗,也是由《心里头急抓抓的》和《尕热炕烫乎乎的》两首四句花儿组合在一起。表露了男子内心的忐忑不安,渴盼心上人的焦灼心态,同样是诉相思之苦。
再如《说破了不见得好哩》:
高高山上的土地庙,
庙院里有什么药哩。
尕妹的跟前领上窍,
相思病怎么好哩。
尕马拉到林棵里,
林棵里有什么草哩。
你的心思哈我知道,
说破了不见得好哩。
这首新花儿诗,也是两首四句花儿组合而成。
二、尹宝山新花儿诗是对花儿唱词从内容到句式的进一步拓展
如《漫罢少年吼乱弹》:
打罢春天是夏天,
春夏秋冬不一般。
少年子弟江湖老,
红粉佳人两鬓斑。
上去高山望平川,
平川里边有牡丹。
看去容易摘去难,
摘不到手也枉然。
最喜少年和乱弹,
艰苦音中度流年。
一吼一漫绕云端,
一台一地动地天。
青藏黄土两高原,
花儿秦腔两奇观。
老夫聊发青春狂,
浪罢少年吼乱弹。
这首新花儿诗共十六句,它打破了花儿四句为一首的演唱格式,其中第五句到第八句是河州大令。作者把原生态的经典花儿直接应用于新花儿诗中,从内容到句式进行了拓展。也将花儿表达的泛众化情感恰如其分地置换到个人情感表达中。如此诗中的最末两句,“老夫聊发青春狂,浪罢少年吼乱弹。”使新花儿诗呈现出了诵读的音韵美,建筑结构的整齐美,情感表达的真诚美。
再如《你是肉来我是油》:
十二生肖鼠为首,
蛇本小龙排第六。
尕妹活在人前头,
阿哥豁面牵手手。
葵花向着太阳走,
大小河流朝东流。
你是肉来我是油,
肉吸油来油包肉。
其中第三、四句“尕妹活在人前头,阿哥豁面牵手手。”和第七、八句“你是肉来我是油,肉吸油来油包肉”是原生态花儿词,应用于这里,更形象具体地表达了哥哥和妹妹情深义重,彼此舍不得分开。
再如《你要恋人抓紧恋》:
你要恋人抓紧恋,
不要一天推一天。
今个推到明早去,
就是蜜蜂也不甜。
铁不朽来钢不烂,
心不变来路不断。
要想把这路断了,
除非你把气咽了。
天响五雷往死炸,
浑身骨头散成沙,
变成畜牲任你拉。
总共十一句,改变了花儿唱词上下句对应的双句式结构,是一种艺术上的探索和创新。只要叙事完整,把情感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新花儿诗也能用单句结尾。
三、尹宝山的新花儿诗,是讴歌新生活,赞美新时代的颂歌。
他用花儿唱词编创了许多新花儿诗,使新花儿诗替代了花儿,具有特殊的文学张力和功用。
如《临夏是花儿的故乡》:
清清亮亮的黄河水,
喝一口,
舒坦者通透了脊背。
人世上活了多少载,
好日子,
当下里过得最美。
吃一块冰糖润声嗓,
放声唱,
临夏是花儿的故乡。
揉一下眼睛四处望,
满庭芳,
人世间赛过了天堂。
这首新花儿诗,虽然没有具体地写出临夏的发展变化,而是用“揉一下眼睛四处望,满庭芳,人世间赛过了天堂”,赞美了临夏的发展变化和繁荣景象。
再如《又到一年落红时》:
白露霜凝雁南归,
蒹葭苍苍舞秋水。
西地再无镇边楼,
今人新唱两出塞。
蓝色黄河别样美,
阳光小城幸福追。
又到一年落红时,
花儿声中故人来。
作者赞美黄河,赞美永靖,邀请朋友来永靖做客,畅游黄河三峡,领略人间美景,共叙友情。
又如《满福着过个龙年》:
一年三百六十天,
欢乐不过的今天。
心牵人儿都康健,
满福着过个龙年。
阿哥唱歌妹弹弦,
瑟瑟和谐乐天边。
卿卿我我肩并肩,
羡煞鸳鸯羡煞仙。
作者用“琴瑟和谐乐无边,羡煞鸳鸯羡煞仙。”来比喻青年男女情投意合,自由恋爱和谐幸福的美满生活。

尹宝山编创的新花儿诗,扎根于原生态的花儿故土,以传统花儿为骨架,给其添枝加叶,培根铸魂,是花儿与诗嫁接出的一朵奇葩牡丹,是诗与花儿的珠联璧合,是文学与民俗相融合的艺术实践成果。这些新花儿诗绝大部分是花儿爱情诗,继承了花儿描写刻化倾诉男女之间悱恻缠绵的情爱,这与花儿所表叙的主题是相一致,也是新花儿诗的精华所在。这些新花儿诗,把花儿唱词的长短句式进行整合,省略了每首花儿当中的衬词和起始语中发声呼情的拟声词,使词语的粘合度更加紧密,句子精炼整齐,使诗具有层次感。这些新花儿诗,也是易于朗诵的优美抒情诗,是花儿用说代替唱的一种情感流泻与表达,具有润心滋肺之效果。
尹宝山编创的新花儿诗,以花儿唱词为范本,深度挖掘新花儿诗的内核和情感表达的张力,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呈现花儿的意蕴。由于受限于花儿唱词的束缚,新花儿诗也暴露出了诗意的太直白,如“相思病怎么好哩”,“心里头急抓抓”等。用词的方言化,如“尕妹活在人前头,阿哥豁面牵手手。”“今个推到明早去,就是蜜蜂也不甜。”其中的“尕”、“阿”、“今个”、“明早”等,皆为方言词汇,缺失了文学作品中对情感表达的含蓄性和隐喻性。花儿演唱中,歌手(演唱者)可根据现场实况,在唱词中适当加些衬词、拟声词,也可适当延长或缩减旋律,改动节奏,让歌声更能打动听众。而诗的句子要精炼,用词精准生动形象,应摒弃一些方言语汇。新花儿诗中有许多方言语汇,从严格的诗学角度来说,应是口语诗,这也是新花儿诗有别于严肃诗的分岐所在。我们不能用演唱花儿的标本,用现代诗的表现手法,来评判新花儿诗,那样就有失偏颇。新花儿诗就是花儿与诗的结合体,是一种地域文化(花儿)与现代诗所融合的一种新文学样式,它只是一种可贵的艺术探索,应给予极大的关注和支持。
新花儿诗如新生的婴儿一样,在河湟大地上蹒跚移步,在花儿文化的艺术长廊上刚刚崭露头角,更需要众多花儿爱好者、花儿研究者的认可和扶助,也需要在今后的花儿文化传播中去实践,慢慢发展壮大,使其成为一种独创的文学样式,为花儿文化的传承发扬光大作出贡献,让其闪烁出珣丽的光彩。
2025.6.18

作者简介:王新有,网名宁河诗魂,中诗网注册认证诗人,临夏州作协、民协会员,齐家文化研究会员。在《甘肃日报》《中国民族报》《民族日报》《中国教师报》《长江诗歌》《文学与人生》《故土》《河州》等发表了400多篇小说、散文、诗歌、随笔,获10多次文学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