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01日
自行车记忆
时间:2019-01-28

自行车记忆

马进祥

       仿佛一夜之间,以共享方式出现了单车,也就是自行车,什么“ofo”、“摩拜”等不同品牌不同样式不同颜色不同LOGO的自行车,遍布于城市的角角落落。拿出手机扫一下上面的二维码,自动开锁,骑车走人;到了目的地,随手一放,上锁,便OK。不怕偷,不怕丢,不怕掉链子,也不怕坏。一个小时内收费一元,合作院校5角,比坐公交车还便宜,方便实用。这个门槛低得任何一个穷人都能用得起!

有人惊呼:马克思都想不到,他创始的共产主义以这种“共享”的方式出现了。

自行车的别名,除了单车,也称作脚踏车,有的地方还叫什么“铁驴子”。别看它现在如此普及,门槛如此之低,但在并不遥远的过去的日子里,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里,其身价之高,使你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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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车,那曾是一代人追求的梦想!

记得我小时候全大队,也就是现在的全村只有一辆自行车。那自行车的主人叫马奴乎儿,当的是尕新庄生产队的队长。我们平常都很少见到自行车。偶然看见人骑着走,觉得很好奇新鲜:两个轮子一前一后,人骑在上面飞快地跑着,怎么就不倒呢?我想象着骑自行车时的感觉,觉得很奇妙。但有车骑的生活离我们太遥远,只能想象。

一天,我在家里的柴火堆里发现了一个酷似自行车把的树根儿,一尺左右的树根,两头往里弯曲,这使我如获至宝,赶紧在这个树根中间栓上一个直棍,两手抓住弯曲到怀里的树根头,让棍子吊在两腿中间,嘴里喊“叮铃铃——马奴乎儿的自行车来了!”然后疯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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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庄子里挑水的那个地方叫泉湾儿,那儿有一泓泉水。人去挑水的时候蹲在泉边上,用铁罐子把水一罐罐舀到木制水桶里。那一泓泉水的附近也有许多看不见的细细的泉眼,形成一片湿地,沿着泉湾往下是很陡很宽的沟,沟里的湿地里长满了长长的水草,还有茂盛的柳树杨树。那一泓泉水一夜没人挑水去舀,渗出来的泉水便溢出来,通过一个木制的水槽流到下游一个更大的涝池里;当那个涝池里也盛满了的时候,再溢出来的水就顺沟流走了。活水流动了一个夜晚,早晨起来泉水池和涝池里是水都澄得清清的。这样,那泓泉水是我们全庄子去挑的饮用水,那个涝池便用于筛淘粮食,以及牛羊骡马和耕牛牲畜饮用。

母亲常常在那个涝池旁边的草地上铺一个粗麻单子,用于晾晒洗干净的粮食,然后蹲在泉边用筛子淘洗粮食。她把那些带土的不干净的麦子或是青稞的“土后根儿”放在筛子里,然后浸泡在水里,尘土和土渣便漂浮于水面,而干净的粮食就澄筛子底了。反复几次后,将洗干净的粮食平铺在麻单子上晾晒。每当这个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就随大人来到在泉边里玩。泉边里当然没啥好玩的,但那儿有一棵长得弯曲的柳树,我们称作“马奴乎儿的自行车”。因为刚好够一个小孩子能爬上去骑在上面,双手攥住树干,用脚上下蹬,酷似骑车的样子,特别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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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马奴乎儿的自行车来了!”我们几个小孩儿排着队,轮流爬到弯柳处,腿子跨过去,不停地上下蹬,嘴里念念有词。

这模拟的自行车如真的一样,那感觉很是奇妙。到了晚上睡在只有竹编席子的土炕上,满脑子想象着骑自行车的样子。当母亲下炕扫院子做饭去了以后,我偷偷地用两只脚在竹编席上一曲一直,体会脚蹬车时的感觉。那感觉同样也很奇妙了。有时候睡梦里也梦见骑车,双脚不停地弯曲又蹬直,蹬直又弯曲,踏醒了旁边的母亲。

大家围坐在炕上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母亲把这当笑话讲给家里人,脸上充满了既责怪而又心疼怜惜的表情,末了,总会念叨一句:“这个娃儿!”

我感觉特别不好意思,伸手从炕桌的盘子里拿过一个洋芋,小声地似解释似争辩地喃喃道:人家就是就喜欢么。

我哥说,你这么爱骑车,以后当个送信的邮递员吧,让你骑个够!

确实,我那时的理想就是长大了当一个邮递员,为的是整天能够骑上自行车。看着邮递员穿着那象征着和平、茂盛和繁荣的绿色职业制服,骑着同样绿色的自行车,捎货架上驮着装报纸邮件的绿色袋子,到了收件人门前,拐弯上一个弧度,神气地捏闸、倒链、停车,然后很优雅地用一只脚支住车子,而人还骑在车子上:叮铃铃——一按车铃,呼叫收信人。那是多么幸福的有温度有感觉的时刻!

后来,我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女儿听,女儿和她妈经常拿这个所谓理想来取笑我,说我没有追求。

过去河州人有个说法:“广河的车子,康乐的表;东乡的石头镜满山耀,和政的醉汉满街道跑”。意思是东乡人好石头镜,康乐人好戴手表,广河人好自行车,和政人好喝酒。确实,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广河人出行集市街头偷着做小买卖,运输工具靠的是自行车。加重的二八车子驮了两个剪短了四个木架角的背篼,里面装了要卖的果子丝线颜色等小商品。有些人甚至用自行车从山里驮运木材,他们骑车的技术高超得如同耍杂技:将几丈长的椽子竖绑于自行车后座的两边,然后骑行,老远你只看见高高的椽子在马路上走动,却看不见人和自行车。

老家里也有过许多骑车子的笑话。说乡里山大,沟深,路陡。有个人骑自行车下坡,半路上闸断了,车子停不下来,就一路高喊:姑舅,站不下了!抱住是10大,踏倒是5大。“姑舅”,原本是表兄弟,在这里是朋友的统称,“大”就是“元”,意思是:朋友啊,我已经刹不住车了,将飞快的自行车帮忙拦住、抱住,就给你十元钱;一脚踹倒给你五元!不然,下坡路自行车越跑越快,收不住,小命难保了!                                                           


小时候,我曾幸福地坐过别人的两次自行车,印象深刻。

一次是父亲带我去上街。庄子里有一个陈家大哥叫吾麦勒的,在街道里遇到了,就给我父亲说他把娃带回去吧。这使父亲觉得特有面子。吾麦勒大哥让我坐到前梁上,吩咐我坐好了,然后他双手抓把,左脚踩踏板上,身子前倾,右脚快划几步,然后右腿担悬,借着车子的滑行往后一伸,一个优雅的弧度便挎上了车。我家离县城三、四公里路,等坐到山下的路边,尽管屁股生疼,但因为第一次坐自行车,那感觉真好!相比以前骑树根爬柳树那些模拟的自行车,这毕竟是个真家伙,比后来第一次坐小车、乘飞机的感觉都好!

陈家吾麦勒大哥是我家一个远亲。陈家在我们庄子里算是第一个买了自行车的人家。其实,陈家当时家境并不富裕,据说他买车另有隐情:一次他好奇地去凑过去瞧邻村一个人的自行车,被车主说了一顿:“离远些!你看啥呢,又买不起!”这一下羞辱了陈家大哥,他下决心变卖家产,“拆锅卖灶”总算买了一辆。虽然那个车子是二手的,破旧得“除了铃铛,什么都响”的程度,但毕竟争了一口气,车也能骑,大家都很羡慕。

但是接着事情就来了:庄子里每次来返销粮或是救济粮,都没陈家的份。队长用略带嫉妒略带揶揄地的口吻说:陈家都有自行车呢,还要啥救济粮!气得陈家人当面不敢说,背后抱怨:自行车又不把粮食!家乡话“把”是屙的意思,可见他们很生气。其实,陈家人并不富裕,后来他们索性把这个车子卖掉了,不然,吃不到返销粮饿全家人肚子。

今年我回老家,在哥哥家给父母过周年请来了这位陈家大哥。当我说起当年他带骑车带我的往事时,他已经想不起来了,毕竟半个世纪过去了。我觉得这份友情太珍贵,一起合影留念。还有一次是我坐自行车是父亲带我们到新营公社的我表哥家吃宴席。那会儿我大概也是五、六岁吧。只记得家里赶了个骡车,母亲给我做鞋,来不及纳厚厚的鞋底,就做了个薄底子,拿到鞋匠跟前,用废弃的自行车的外胎钉了个鞋掌。参加完宴席后,我堂哥麻乃用他借来的生产队会计张心智家的自行车,捎着我回家。几十里路,坐在自行车的前梁上,沙石路又凹凸不平,颠得屁股生疼,但即使这样,坐自行车也是很幸福的事。回来后给小伙伴们有了炫耀的资本。

两次坐自行车的经历在整整半个世纪过去后,回想起来依然清晰,恍如昨天。

自行车,虽这么称呼,但它当然不会自己行走,都是要靠体力,用脚蹬着骑行几十里路,出一身身的汗!每次想起来,都对两位捎我坐车的哥哥充满感激。


到了我家有能力买自行车的时候,已经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了。

那时,因为我们庄子背后的那个叫宋家洞的山上发现了古脊椎动物化石,当地人叫“龙牙、龙骨”,当时县医药公司把这种化石当作中药材收购。于是,附近的乡亲们都利用农闲上山开挖。说是农闲,实际只是冬季里夜长而已。因为那时庄稼还没有收完公社就催着社员们去“治山治河”、修梯田造地,整个冬天没得闲。我们也只能利用夜晚去开洞挖龙牙。

收购龙牙龙骨的价格不菲,一斤是1.4~3元不等,这对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农民来说,哪怕再苦再累也是天赐良机。我们家用挖龙牙的钱除了给哥哥娶媳妇外,攒钱买了一辆加重28永久牌自行车。这是我们庄子里第一辆新车。这应该是比较早的,因为在县城那个最大的叫转角(读Ge)的百货商店里随便买的,没托任何关系就买到了。自行车缝纫机等的紧俏,那是后来的事。

买了自行车,哥哥们就把车子小心翼翼地推进了堂屋里。堂屋里除了装着没多少面的面柜,再没有值钱的家当。新自行车进了堂屋,辐条、弧圈、车把上发着亮晶晶的光,成为堂屋里最好看值钱的摆设,家里人没事的时候,就用抹布或是鸡毛掸子不停地擦拭掸灰尘,使自行车锃光发亮一尘不染。

那时,我一个哥哥新婚不久,他带嫂子上街,把自行车推到照相馆里。我哥推着自行车,嫂子站在旁边的合影,曾装在玻璃相框里,高悬于我家堂屋里好久。推着自行车到相馆里,还把帽子挂在前衩上,神气十足的照相,一时成了时髦,好比现在年轻人站在宝马奔驰前拍照晒汽车的一样。

为怕磨损了车上的油漆,还要买塑料带子缠绕,从三角大梁,到捎货支架,再到车把脚踏拐子,包了个严严实实,接头处用火柴烧糊黏贴。看着有些门路的人用废旧的电影胶片缠车子,甚是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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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那时车闸的硬橡胶固定在前后轮车叉上,通过车把上的拉线收紧刹车橡胶后摩擦弧圈上产生制动。每当雨天路滑沙粒进到橡胶与弧圈的摩擦面上,一刹车,沙子就会在弧圈的镀光处跐出几道姜黄的印子。有些人爱惜新车,怕下坡里用手闸刹车把股圈上的镀光跐掉,一遇到下坡路就舍不得骑行,下车推上走,到了平路才骑行。也有的索性把前轮的挡泥瓦卸下来,遇到下坡需要刹车时,就把一只腿弯起来,用脚在前叉后跐着轮胎减速。

车子买来了,但接下来,家里谁都不会骑。白天在生产队里劳动没时间,只有晚上靠着月光练车啦。

有了新的自行车,全家人处于兴奋状态。还没等吃过晚饭,就有哥哥推车出门了。父亲借口年龄大了,不愿意学;其实,在当时和父亲同龄的人学骑车的多的是。只是,作为时尚,父亲更愿意看着儿子们骑车,觉得娃们高兴地骑着,比自己骑幸福。我和老五哥哥年龄小,还没资格学。只有二哥、三哥和四哥是理所当然的主人。

母亲早早就洗了锅碗填了炕,拿一块麻布单子,在大门台子上坐下看着——不,应该说是欣赏着儿子们在那个榆树底下光滑的打麦场里学骑车。皎洁的月光下,母亲脸上写满了幸福。

只见月光下的麦场里,我一个哥哥岔开生硬的腿子蹩脚地骑着,另一个哥哥在后面的捎货架上扶着,半骑行,半走路,亦趋亦步。从小干农活的庄稼人身子不灵便,学骑车,甚吃力,不时连车带人摔倒在场院里,样子滑稽而狼狈。每当被摔倒,就赶紧爬起来,顾不上身体,忙查看车子伤了没有?

第二天,等哥哥们下地干活去了,我一个人家里没事,就偷偷来到自行车的跟前,图新鲜,踅摸着摆弄一下。按铃,听那铃铛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想旋转脚踏板,看看支起的自行车后轮在链条带动下,轱辘飞转的样子。但车子在上锁了以后,横穿于辐条的锁舌档着,使后轱辘没法动转。我只好拉链条倒转,听那个踏板大盘旋转,通过链条带动后轱辘轴上的齿轮时,发出的那嚓嚓作响的清脆的声音。

有一次,我照样去玩,结果因为不懂原理,手指头被夹在链条里。由于车是锁着的,轱辘不能转,链条只能倒转,链瓦挡住被夹的手指不能倒旋,如同手铐越动越紧,疼得我一动不敢动……直到大人干活回来开了锁,才取出了手指头,我既疼痛难忍又挨了一顿训斥。这是我在娃娃时代干的很愚蠢的一件事。

但凡世间事,可能因为太喜欢,所以不断地干出些愚蠢之来。前面说的因手闲,被自行车链条扣押半天的故事,还不算是我干的最愚蠢的事。

我一生干的最最愚蠢的一件事也是源于自行车。发现了哥哥们平时藏车钥匙的地方后,等大人们干活走了,我就偷偷地把车推出来学车。我因为个小,骑上车,脚够不着踏板,于是就把右脚从三角架伸过去,双脚踏着踏板,双手紧握车把,屁股后倾,整个身子吊着车子,半圈半圈地旋转齿轮驱动车行,有啥情况赶紧用脚支起车子。等大人们回来之前就把车放回原地,怕被发了现挨骂,赶紧拿扫帚把车印扫干净。

学会了骑不久,感觉在榆树下的那个打麦场场里骑车,已经很不过瘾了,但家里人不让上马路。于是,我整天踅摸着瞅机会能骑车上路。

那时,我已经上了三合学校的戴帽初中,每天步行将近10华里,天麻麻亮就往学校走,农村早起先干活,家里不可能专门为你一个人做早饭。每天早上我起来洗一把脸后书包里塞上一块杂面馍馍,空腹就往学校里赶。中午只能到学校附近一座小水电厂渠沿坡上的尕泉眼里掬水喝。放学步行回家的时候,肚空,路远。看着有些川里条件好的或干部家的同学骑着车来上学,很是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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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城市户口的女同学,与我们同路,每天骑着时髦的全包链盒的轻便黑色的26飞鸽自行车,车架用农村放映队废弃的电影胶片缠绕包裹着,锃亮发光。比起农村人用的破旧而笨重的塑料缠绕车架的半链瓦28加重自行车,这种高级轻便的大包链瓦自行车,显然是城里人才能用得起的,显得很耀眼,散发着夺目的光彩。放学后,当我们山村来的穿着四季不分的青色棉袄、饿着肚子满脸菜色,三三两两地在马路边树荫小道上步行回家的时候,有骑自行车的同学从身边“嗖”一下超过去,然后回头倒个链,再像一股风,如鸟儿一般轻盈的飘向远方,那链条发出的声音如美妙的音符,在耳边由远而近,“嘎咂、嘎咂”清脆的响着,又由近而远了。我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着远去的自行车,那种高雅,那种因为自行车而高抬起来的贵族般的气质与神气,令人十分艳羡与神往。

家里虽然有了自行车,但那是家里的宝贝儿。只有哥哥才能享用。我因为年龄小,他们不放心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自行车是从龙牙龙骨洞里“挖”出来的,哥哥们是主要劳力。所以,我要骑这个宝贝,就得看哥哥们的脸色。

我四哥那时在马路边的大队服务部里工作。说是工作,其实不下地干农活了,和“社请”老师一样,其报酬合算劳动工分,年底参加生产队的粮食分配。那时的所谓“服务部”就是公社供销社的下属代销代购店,是官办的小卖部,也经手所有凭折子供应的碱面、食糖、茶叶等生活用品,同时还收购农民的鸡蛋和从山里挖来的中药材,再统一交到供销社,因此是属于热门的岗位。我每次上学回家经过哥哥的服务部就进去逗留一会儿,因为我们家在山上,路陡,上下都无法骑,自行车就放在山下马路边哥哥的服务部里。说心里话,我每次都是冲着那辆自行车去的,一来我为了看看一饱眼福,享受那种就近看着自行车时的感觉,二来我还梦想哥哥能使唤我去帮他办个啥事。比如到附近的公社送个材料呀,到蒿支沟供销社里取货进款之类。这样,我就可以有理由提出骑车去,可以名正言顺地骑车上路了。可惜,这样的机会一次都没发生。

但是有一次机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来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在家里。那天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父亲惦记着出门到八盘峡当民工的哥哥,让我给他写信。信写好了后,念给父亲听,等满意后就得发出去。但发信必须要到县城里去。我提出骑车去。因为第一次上路,父亲担心,但看着我写了信又自告奋勇渴望骑车的样子,最后还是答应了。于是,我拿上信,要上哥哥服务部的门钥匙飞了一般跑到山下。哥哥虽然不情愿,但父亲说了也不便违抗。

当推车出来的时候,我激动得手有些发抖。从尕新庄村顺兰郎公路往东,都是下坡。当骑车走到蒿支沟十字路口时,由于没经验有些紧张,加之路滑,拐弯处没把握住,忘了捏闸,眼睁睁地让车子滑到路边的小水渠里。我被绊倒在水渠的瞬间,我顾不上自己,赶忙把自行车扶起来,查看是否摔坏了?由于车速不太快,轻轻滑倒,自行车好好的,但车锁右边插着的钥匙把子被垫到渠沿上,钥匙把子的框型头给弄歪了,虽然丝毫不影响使用,但是也无法隐瞒了。

这可怎么办呢?到县城邮局里把信发走了以后,我这才清醒过来,想到了后果的严重性:第一次骑车出来,就闯祸了,以后怎么会再让我骑车呢?我感觉到好比当今被终身禁驾的那种绝望。我想,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掩饰,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于是,我把自行车子擦干净,推到服务部里。详细地检查着自行车,觉得看不出有啥破绽。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那把钥匙歪了。但要砸平,又担心把它弄折了。

看着烧得旺旺的煤火,我突发奇想:想把钥匙烧红,然后砸平展,这样就可以天衣无缝了。因为我多次和父亲上街看过铁匠打铁,烧红再用锤子敲打。金属被烧红了以后,便会柔软如纸。于是,我用火杵夹住钥匙,把它放进煤火炉子里。但过了一会儿去夹时,却找不到钥匙了……原来车锁的钥匙是铝材,熔点低,炭火旺,一放进去就被烧融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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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了天大的祸了!我拿火钳的手突然哆嗦起来。这可如何交代啊!在服务部里呆坐了半天,我都想不出如何回家交代。我甚至产生了极端的想法。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迷茫与冲动,准备回家如实交代。

细想,那时我也真傻。就是把钥匙砸端正,也掩盖不了事实。因为我浑身都是泥巴,一看就是摔倒过的。

到家后,当我小心翼翼地说出自行车事故后,我首先小声地解释说,自行车好着呢,钥匙架到火里找不到了。家里人听了我被摔倒,又把车钥匙烧掉的经过后,愣了半晌,接着批判会正式开始。

主发言是两个哥哥。一个骂完一个接着骂,有时还一起骂,多难听的话都骂了。我好比是被批斗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只有低头认罪的份,大气都不敢喘。这是我一生干的最最愚蠢的事,反正我错了,不敢犟嘴,咋骂咋惩罚我都认了。

大概骂了有一顿饭的时辰,父亲坐不住了。开始父亲和哥哥们一起骂我,说我不小心呀,我说顾不住你还要骑车呀等等。后来可能父亲觉得两个哥哥骂的太过了,就转过来开始骂他们了:“看你们这样子,是要把娃吃上呢!”、“再骂钥匙也好不了,家里还有钥匙,明天上街配一把就是了,过来过去滴有啥个说头儿”、“你们骑车也不是没出过事”!

父亲这一顿,戳到了他们的痛处,骂得他俩不再敢吭声了。确实,骂我的一个哥哥有一次,捎麻袋里装着挖下的龙牙,驮在自行车上去卖,推车刚到马路边就迫不及待地骑了上去,摇摇晃晃走不多远,大概刚走到尕新庄小学坡下的那段下坡路时,有卡车超车,他一紧张翻车了,差点钻到汽车底下,自行车的股圈扁了,大梁都碰歪了……哥哥来到我就读的小学叫我时。我发现他脸色蜡黄,惊魂未定。他让我请假去看护一下现场,他回家拉架子车。

高中的最后一年,三合学校的戴帽高中被撤销,我转到了县城的一中,离家十多里的路程,没法步行,而且我也长大了,自行车慢慢普及了,不那么稀罕了,哥哥们放松了对车子的管束,也为了支持我上学,在他们不用的时候,我就骑车上学。

车子放在学校教室的背面,我不放心,下课后就过去瞅瞅。结果有一次发现我的车铃盖子被人偷了。

那是一个偷自行车铃铛的年代。自行车铃子固定在车把上,倒扣碗状的盖子旋转固定在车把上的铃座上,要偷铃盖很简单,一旋就取下来了。当时贼娃子还没大胆到偷整车,却兴偷车铃,如同八十年代里兴偷军帽一样。想起因为在蒿支沟拐弯的水沟里摔倒回家挨骂的一幕,我很紧张,课也没心思上了。

如果家里人知道了,我骑车上学的事儿肯定泡汤了,再也不会让我骑车上学了。这可咋办呢?我思前想后,没了主张。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了以后,我大胆没去上,溜到教室背后的存车处。除了远处教室里传来的同学们的读书声,还有老师的讲课声,校院里一片安静。我心跳得厉害,这可是第一次“偷”的行为啊!但我已经别无选择。得抓紧,等下课铃声响了再不能干了。我观察了好一阵后,从一辆车上卸下一个同样的车铃,旋装到自己的自行车上一试,刚好,然后闪身!

偷我车铃的人的车铃,也许被人偷了,那我偷的那个车主同学再去偷别人呗,击鼓传花而已。这是我一生唯一一次“偷”的行为,至今一想起来,这种“迁偷”行为一定造成了另外一个同学的伤害而使我不安。但在当时,我实在是没别的办法啊。现在如果能找到那位同学,我愿意百倍偿还。

从此以后,我到哪儿停车,首先把车铃卸了装在包里,骑上车时再旋转着按上。

那时穿的单,冬天风大,骑上车出奇地冷,首先两个耳朵冻得受不了。我又买不起护耳朵的棉帽子,我的两只耳朵经常被冻成疮疤,开春后结疮痂,一抠便出血。于是,趁着清早上学马路上人少,我大胆地双手撒开车把,两手捂住耳朵,脚蹬得飞快,用身子的斜度掌握平衡与方向。所幸那时车少,大清早马路上更是空无一人,再没失手过。

我们的庄子邓家山离兰郎公路有一公里多的山路。路虽不远但很陡峭,不好走。买了自行车后,只能推到公路后才能骑,上下山都要推上走,很吃力。有人戏称:平路上人骑车,山路上车骑人。骑车上县城办事逛街,三、四分之一的路是“车骑人”,很划不来。但刚学会骑车的人按当地话说是“烧的很”,大致就是爱不释手的意思,恨不得上茅坑都想骑,好比刚学会打“双扣”的人恨不得飞机起飞前也想来一把是一样的。走路想,睡觉想,吃饭也想,那种喜爱程度近乎疯狂。一次我和四哥去十几公里路远的姐姐家吃苞谷,自行车还没买到手,步行着感觉很遥远。每当看到眼前出现一条平路,我哥就想象着骑车的样子并不停地念叨:“这个路里骑上车子时,就直直地走了”——那种对自行车的渴望程度使你无法体会。

四哥为了骑自行车方便,利用在路边服务部里工作的机会,说通了大队和小队的干部,并带上碱面红糖之类的礼品一户一户地上门,做那个庄子里社员的工作。开社员大会表决通过后,从山上的邓家山生产队搬迁入户到了尕新庄生产队住,如今差不多半个世纪了。这是我记忆中我家的一次重要的“移民”。从山上的我们庄子邓家山到山下的兰郎公路边,虽不到一公里路,但山上和山下,山里和川里,如同乡里和城里差别很大。在户籍管理严格的年代里,迈出这一步很不容易,一下子改变了生活的轨迹,方便的不仅仅是骑自行车,整个生活都方便多了。父亲最后的几年里哪儿都不愿意去,就住在山下我四哥家里。

父亲所说的那次事故,整断了几根辐条,吓坏了哥哥,也因此闹出了几个哥哥之间的矛盾。父亲提出把几个哥哥共有的那辆自行车合个价,归给一个人,分开。要车的掏钱,不要车的再买一辆,永久地解决用车的矛盾。

因为这辆永久车出过事,所以谁都不想要,便以特别便宜的价格作价。

但世事难预料。与我同家的哥拿了分开住的二哥的钱,再好不容易凑够车钱,到县城商店里去买车时,自行车开始紧俏起来了。别说买“永久”、“飞鸽”这些名牌,任何杂牌自行车都买不到了。每次去商店里问营业员,回答一律都是没货。那时,商店的营业员都特牛,农民都叫他们“主任”。

还来哩不?啥时候来哩?当几声主任叫过后,得到的回答一律是一句冷冰冰的“不知道”!

等啊等,隔三差五上街买自行车,都没结果。后来有人说黑市上新永久加价50元,原价180元的卖到230元,这个价谁能承受得起!于是,哥哥们开始托人,找关系。

可是,一个大门没出过的社会最底层的农民哪里找关系去?

有一次,庄子里来了一位包队的脱产干部,据说是县商业局的。这就燃起了全家人的希望之火。借着家里轮着管饭的机会,父亲谨慎而婉转地向他提出了娃们想买辆自行车的要求。

这位被社员称之为“老李”的干部,说话总是慢腾腾的。据说他是从朝鲜战场幸存下来的一个老班长,坐在我家的大炕上吃过饭,喝过茶之后,他裹着被子,开始给我们讲炮火连天的朝鲜战争的故事,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乱飞,听的人津津有味。末了,才用部队上变了言子的腔调回答父亲提出的要求:孩子们需要的话,可以搞一辆!于是,大家很高兴,心里充满了期待。

但是,等待的日子太漫长。过了冬天,便到了春天;过了春天又到了夏天,总是没消息,一问老李,他总是那句慢腾腾的话:孩子们需要的话,可以搞一辆!一直到了又一个冬天了,包队时间到了,干部不再来了。我哥实在着急地不行,就提了一桶胡麻油,打听老李的家在我们县上一个叫散谷的地方,打听着去找……最后当然是没结果。

现在想来,那时一个包队的干部怎么会为你一个农民搞到那么紧俏的商品呢?再说他的家也在本县农村,有多少亲戚求他?满口搪塞而已。

只是,我当农民的父亲当真了,同样当农民的我哥哥也当真了。

实在没辙了,父亲又试着写信,向庄子里一个招工到兰州水泵厂的何全义,小名叫五十六的汉族哥哥托买。这个何师傅哥哥倒没啥大话,说留心一下,有机会一定帮忙买。

结果没想到还真买上了!尽管不是什么名牌,记得是天津出的“红旗”牌,也是加重28车,比起名牌的飞鸽永久,要便宜20元,大概是160元一辆。他说,五一节时兰州放开卖了一批,城里人对加重车的需求不大,得到消息后他排队排了一晚上才买到的,然后回家时架到班车顶子的货架上捎带过来。

想想,那时的人真是实诚呐。排上一晚上队,推到汽车站,班车上架,捎带到站,再推着来……得费多大的劲呐!自行车从车站推到山上家里的时候一家人欢喜不已。以后每次那个何师傅哥哥回老家,我们都要请到家里宰尕鸡娃炸油香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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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也在兰州工作后,父亲来到我的单身宿舍小住了一段时间,他提出要去看这位小名叫做五十六的汉族侄儿,说人家帮过大忙呢,人要记情呢。一天我下班后,买了礼品,吃过晚饭后,在自行车上捎着父亲去看望了离我住处不远的那位何师傅哥哥。没过几天,他又带了一包茉莉花茶来看望父亲。我们回、汉两家情深义重哪。

再后来,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也想买辆自行车,兰州还是紧张买不到。托了好多熟人关系,想买一辆飞鸽、永久或者凤凰牌自行车,以了却这一夙愿。但就是办不到。一位和我关系要好的大学同学的父亲当着县委书记,我求他买,也没办到。一次回和政老家,我哥说和政供销社里来了一种叫“金鸡”牌的自行车也不错,你也不一定买名牌啊!于是,我又从和政老家买了这款“金鸡”牌自行车,同样放在班车的货架上又带回到兰州,用了好几年,然后被人偷走了。

那时,贼娃子已经不屑于偷车铃了,开始偷整车,丢自行车丢的很厉害,好像每家都遭遇过丢自行车的事。兰州的曹家厅是有名的贼车集散地,我前后大概丢了五、六辆新车,抱着侥幸,到那儿去寻踪,当然未果;实在买不起新车,我就从曹家厅买了辆便宜的贼车。因为小偷盯的是新车,破旧车被偷的概率小。哪怕就算是我帮贼销赃吧,我也改变不了现实,我也一直不能替贼娃子买新车。

1985年底,我托青海省委机关工作的一位同学,买到了一辆飞鸽牌26女式自行车。这位同学在省委搞后勤工作,专门负责发放自行车电视机和缝纫机等紧俏商品的供应。他借着公差,把自行车塞到丰田巡洋舰的后备箱里给我送到了兰州。终于买到了一辆梦寐以求的飞鸽车子了,我舍不得骑,一直在工作的党校西四楼那间宿舍里存放着,准备留给未来的妻子。结果有位朋友急用张口,我不好意思拒绝,就让给了他。那时兴什么“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录音机),等我结婚的时候,我刚参加工作,家在农村帮不上,我转不动也响不起,为此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老婆。为弥补这个缺憾,后来我花一千多元给妻子买了辆钛金折叠的小轮自行车;再后来,我又给她买了台尕车车,虽然是二手的也是四个轮子的,这些,直到现在我没说缘由,但是内心深处是有一种补偿的心态。

改革开放不久,这些紧俏的物品大大丰富了,自行车的样式也多样化了。据统计,上世纪80年代,自行车占到了大中城市整体交通的68%,满大街都是骑车人,早上上班的时候,老远望去,骑车人如潮水般迎着朝霞涌过来,蔚为壮观。1992年兰洽会上我发现日思夜想的永久牌自行车敞开供用了,我就买了一辆。用这辆车我去买面、打油、在前梁上绑一个竹编支架带孩子上学,休息天的时候,我前后捎着娃娃和老婆去看电影;我还回老家,我哥给我做了一个S型铁钩,在车后架上驮吊着液化罐去换气,它既是“客车”又是“货车”。后来前叉折了,我拿到修理铺焊接上,又用了很多年。

一次我骑车去了十几公里外的职工医院,晚上回来时链子断了,雨天,路滑,夜深,无处修理。只好推着,往前看路还那么遥远,心里着急,试着往前跑几步再站在脚踏板上滑行,没几步就停了。走了一晚上的夜路,等回到邮电大楼的住处,已是凌晨。真正感觉什么是“掉链子”。

后来我有了汽车坐,这个自行车就不再用了,至今还躺在机关家属院的车棚里。一个时期里,街上看不到骑车人,马路上的自行车道也被汽车“借用”了。我就奇怪了:汽车借了自行车的道,那么,自行车又跟谁去借道呢?

全国首席心血管病专家、北大人民医院著名专家胡大一教授讲了这样一件事:30几年前,他接待了一个来访的美国医学代表团,住在当时非常高档的燕京饭店。代表团的一位负责人早上拉开窗帘,看到长安街上的自行车流非常壮观,感慨地说:“中国人很健康!”30年后,还是这位负责人又一次来到北京,还是住在这个饭店里。他早上推开窗户,只见长安街上高楼林立,富丽堂皇,车流滚滚,但这个“车”已由自行车变成了小汽车,他长叹一声:“中国人得病了!”

在医学专家看来,满大街跑的自行车还是小汽车,是一个民族健康还是得病的标志。

但中国长期以来都是一个自行车大国,自行车年产量约为8000万辆,约占全球的70%。而出口量在1980年代几乎为零,近年来增加至5000万辆以上。为世界人民的健康做出了重大贡献。

还是很怀念那个全民骑自行车的年代。

单车、脚踏车——那个我曾经梦魂萦绕的自行车,在汽车几乎成为城市灾难,如蜗牛般爬行的时代里,她环保、快捷而又不怕塞车,又能锻炼身体。在她沉寂了多年后,又以“共享”方式一夜间出现,风靡、时髦起来了。交警部门也以现代化的“电子眼”监控汽车禁止占用自行车道,与此同时,中国还出现了全新的自行车服务,孕育了新的自行车文化。

自行车,是一代人追求的梦想,曾是更加现实的“中国梦”;关于自行车的记忆,是一代人艰辛生活的写照,也是一个国家的记忆,她是整个社会发展变迁的缩影。中国是人口大国,在发展汽车产业的政策导致城市交通顽症的时候,“共享单车”的出现是一种返璞归真,无疑是一个好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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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临夏新闻网 责编:孔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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