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岗
在永靖
1
于此为止。青藏高原消灭了它的起伏。
看哪，蜿蜒黄河吐纳着白云
大风卷起了黄土的漩涡
那山顶上青海的牧人
皮鞭抽打着天空，而羊群
望着山下的麦地
风吹出麦浪凄苦的拖腔
有人在黄土上踮起脚尖接近天空
黄河的浑浊收留了他们的精血
这大地，雄奇又原始
任多大的热爱也不能亲近
2
自兹上溯：三代以往，三朝以往
没有人能够眼见祖先的清晨
没有人能够眼见土著的炊烟
无非是王权的钟声敲响着昆仑山
一声雨
一声雪
那西来，南来，骑牛由东而来的圣者啊
黄土不可教化
上苍何曾记录了你们
他只是惊奇：荒芜的
后花园里
野生的歌声发出微光
3
只有在河谷带地
吮吸水的乳头，才会
生长星星香火
环山一带的精血，肩胛、胸腔、四肢的
精血——供养着河流
繁华：这贫瘠之子
平白享了无量的福报
却让这繁华，连遗骸
都向下游流去，流去
高原裸露着
黄土在雷声里
战栗
救世者！呼唤
没有回答，没有回声。
有人在膜拜。神台上缄默的儿女
收藏了他的惶恐
神树庙菩萨
显圣：这一尊女身
她让烧火棍发了芽
无人能迎娶她
谁可私有她
香烟沉静六百年
我们所有的黯然都揣在兜里
我们把所有的奇迹都归功于她
这样就好，不太神圣
只比姐妹高些
傩神
傩神──龙王与二郎，住在庄前的山嘴上。他们是杨塔乡焦豁社里请来的短工，两个外来户
两个外来户，坐拥天下最好的工作：他们负责在人心里下雨，安享春祈秋报──春天，吃猪头肉，观赏戏文；秋天，吃羊头肉，观赏戏文
哪个庄上还缺傩神？
或者我可以应下
这份差事
速写：罗家洞庙会
一边是青山巍巍
一边是流水汤汤
一边是庄严宝刹
一边是俗世村庄
一边是香烟缭绕
一边是人尘飞扬
一边是袒肩袈裟
一边是短袖红妆
一边是法台升座
一边是买卖开张
一边是信士布施
一边是瞎子卖唱
一边是净水杨柳枝
一边是卤汁驴板肠
炳灵寺
帝王。边将。
村氓。书生。
落下来是山花
飞起来是老鹰
神的殿堂高高在上
风化严重
黄河只是路过
雪白的浪花
生养碧绿的涛声
拜佛的老妪
——在白塔寺
她有一副薄弱的身躯
小小的小小的一双黑色的脚
她深深拜下去
仿佛被满头的白发摁倒
一定有很多想法被
撂在地上。你看
香烟里的脚步
有微不可察的浮力
我在一株桃树下无法动弹
肩上扛着一瓣落花
岗沟寺游记
千丈绝壁訇然洞开
呱呱坠地的
是一个传说
——观音在泉中沐浴
老僧把她抱上莲台
六百年啦，案前的香灰
无增无减，崖壁上的野草
不垢不净
有老者一人，是个农民
有时把僧衣穿在外面
有时，穿在里面
塔什堡
黑夜里，雷电滚下来
白天，羊群淌下来
就在宽大的高坡之上
它们都小心地绕过了菩萨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