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张和曾为家乡作“河州八景”组诗,《松岩叠翠》是其中之一。其它各题有:积石奔流、大夏秋声、泄湖春涨、雪山新霁等。民国以前,州府县治地方,大多有这种八景、十景之类的诗作,是文人雅士对地方名胜或家乡风物的彰显。这种诗一般不违格律,不犯声韵,典雅可诵;又多为受命或应景之作,循规蹈矩,少有诗人自己深切的感受。看到这种题目,读者往往是浏览而过。
笔者曾有文字提及张和的这首《松岩叠翠》,是因为清代还有一位里籍江都(今江苏杨州)曾宦游陇右也叫张和的人,有诗题为《洮州道中》,诗中有写花儿的句子。而河州张和的《松岩叠翠》也有花儿的信息。在相邻的时空里,在河州和洮州相连的大地上,两位同叫张和的诗人都有花儿的诗句,这种十分偶然的事象反而充分表明,在清代时光,花儿响亮在洮岷、河湟山水之间,以致一些官员、文士都不由得予以注目。因为是这样的话题,所以还说,在《松岩叠翠》诗中,最重视的只是一句:“羌笛遥传边曲古”。
文稿形诸铅字,就有兴趣再读上一遍,这样就对这首《松岩叠翠》细读一过。于是又有些领悟:就花儿的话题而论,张和的这首诗应得到更多的重视。“羌笛遥传边曲古”,这句诗中的“边曲”,即是被目为边地的河州之曲,在又是花儿山场的松鸣岩上,则应当是花儿之曲。而这花儿之曲,还听得有以羌笛吹奏的。这羌笛,也许就如研究者所说,是至今在花儿会上还能偶然听到的被称为“咪咪”的一种民间乐器。
再读全诗:
叠嶂层峦看不明,万松积翠锁峥嵘。
楼台偶露林间影,风雨时听树杪声。
羌笛遥传边曲古,雪山寒接暮云横。
风临应有孙登啸,半岭斜阳鸾凤鸣。
前面两联,是对松鸣岩风光的描绘。在旖旎的风光里,待听过羌笛边曲之后,接着是:“风临应有孙登啸。”
孙登,当是一位喜登高而善长啸者。《世说新语》中有对“长啸”的形容,见“栖逸第十八”:“如数部鼓吹,林谷传响。”这啸声好像是几套鼓吹乐器同时奏响,而且树林山谷顿作响应。同时期的作注者曾有补充,间或又称长啸为“高啸”,说是这啸声有如“凤音”。声音原本是文字难以描述的对象,我们就作意会吧。这位啸者在《世说新语》中未留姓名而被称作“真人”,也许就是在这部书中紧接着亮相的“道士”孙登。在花儿山场上,以能长啸的孙登比拟歌调入云的花儿歌手,以登高临风的长啸比拟花儿腔调的高亢入云,真是形肖而神肖。读这句诗,笔者不由想起松鸣岩下著名花儿歌手杨子荣。上世纪八十年代,笔者曾追随临夏花儿演唱队到莲花山。这个演唱队的成员一个个都是花儿演唱大家。其中杨子荣的演唱可以用“震撼”二字表征。高亢而明亮,具有风一样的穿透力,还有一种气冲云汉的气魄,震撼山峰也震撼人心。这歌手因此被人们以英雄人物“杨子荣”来称谓,以致忘了他真正的姓名叫杨赛尔吉。这么多年来,这位歌手如“杨子荣”这个名字一样响亮的高腔在耳际激荡。
笔者一直没有一个恰当的词句形容之。倘若以孙登长啸比拟,其潇洒的形态,其满山回荡的歌声,倒是得几分神韵。所以,笔者以为,诗人张和一定是到过松鸣岩,见识过他那个时代“杨子荣”的花儿歌唱,所以才会有这般的感受和理解。
尾联还有一句,这一句更应得到花儿学者的注意。诗曰:“半岭斜阳鸾凤鸣。”句中“鸾凤鸣”,即成语鸾凤和鸣之略,是因受格律限制而在诗句中的权宜变通。本成语或可用以形容瑞鸟唱和之仙境的美妙,但一般是用作夫妻和谐美满的比喻。元代杂剧大家白朴《梧桐雨》第一折的唱词可引为例句:“夜同寝,昼同行,恰似鸾凤和鸣。”而在张和的诗句中,鸾凤,当有夫妻、男女之意。在太阳已过半山时光,在响彻“阿哥”、“阿妹”的花儿山场的背景中,诗中的鸾凤和鸣之词,使人们有充分理由相信,诗人笔下写的其实就是松鸣岩花儿会上,男女歌手对唱花儿,歌唱爱情的情景。
张和在这首诗中,用含蓄的笔墨,描写了松鸣岩花儿会上,人们以短笛或许咪咪吹奏花儿曲调的情景,描写了花儿歌手登高引吭,歌调高亢入云的情景,描写了太阳落山时光,男女歌手还在对唱花儿歌咏情思的情景。诗作的其它句子,其实也是对松鸣岩花儿山场的风光、环境,以至氛围的渲染,是这首花儿诗不可或缺的内容。诗人全景式描写了松鸣岩花儿山场的情景,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古人吟唱花儿会的珍贵诗作。因此,在花儿学史上,应郑重记下河州张和的名字,也应记下这首《松岩叠翠》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