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兴春
墙其实是路,只不过是延长的路;因为要绕过墙去,不得不走更长的弯路。门其实也是路,只不过是缩短了的路;因为可以直接从门里穿过去,就像是抄了条距离更短的近路。
我在甘肃临夏东公馆那道有名的“双瓶富贵”门前突然产生了一阵胡思乱想。走过的门千千万,但能留下深刻印象的门并不多。双瓶富贵门以享誉天下的临夏砖雕,在门两边精雕细刻,雕出两个造型优美的宝瓶,瓶中插花是牡丹花,花繁叶茂,分两路向上蔓延交织,呈W状衬托掩映着当地少数民族风格的拱形门楣;拱形门楣后面还有一道平直的门楣,雕着头尾变形为如意云的倒挂蝙蝠纹样。新颖别致的结构和端庄典雅的造型,让我一看就忘不了,于是驻足停留,多想了一会儿。
牡丹是富贵花(临夏牡丹还和洛阳牡丹齐名),所以这门才叫富贵门;“宝瓶”的瓶和平安的平谐音,“蝙蝠”的蝠和福谐音,寓意都很美好。宝瓶是一对,可以认为寓意“出入平安”;蝙蝠是倒挂的,自然是寓意“福到了”。这些都是最传统不过的中华吉祥文化象征元素,用它们装饰的却是民族风格的拱形门楣;这道牡丹花丛中的拱形门楣一不注意还看不出来。虽然只是私人宅邸里一道不算大的院门,但因为这独特的中外结合的造型装饰,还因为这道门处在临夏这个中外交通的枢纽节点,我就为它夸张地想:它完全能够小中见大,以小见大,用来代表中国通向外部世界的一道经贸往来、文化交流的大门。
它还应该是朝着三个重要方向的四通八达的大门,甚至是一道朝着任何方向的“旋转门”。丝绸之路、唐蕃古道、甘川古道在临夏交会,明代四大茶马司之一——河州茶马司曾设在这里;货物堆积,商贾云集,临夏因此成为西部物资集散转运的“旱码头”;不知道有多少中国的丝绸和瓷器从这里运出去换来西域的毛皮和宝石,也不知道有多少南方的好茶从这里运出去换来北地的良马。
当年张骞等人“凿空西域”,打通去往西域的道路,也就相当于推倒横亘于丝绸之路上一堵堵无形的墙,打开一道出入平安的富贵门。但如今看来,墙是倒了,门是开了,路是通了,西域却通而不空,没有真正达到凿空西域的目的。
为什么不空呢?因为有门,西域仍然不空。
一开始说到的墙、门、路的关系,也可以反过来这样讲:墙其实不是延长的路而是缩短的路;门其实不是缩短的路而是延长的路。
一条平直的路,距离多少不变,但半路上或尽头处横亘了一堵墙,走不过去,就好像把这条路缩短了。
一条平直的路,距离多少不变,但半路上或尽头处横跨着一道门,通过门再走过去,就好像把这条路延长了。
再单薄的墙,横亘在路上,也会多少占用一点路的面积,减少一点路的长度,所以说墙是缩短的路,千真万确;但再大的门,横跨在路上,打开了门,通过门走过去,不会减少一点路的长度,原来路的距离是多少还是多少,为什么会说门是延长了的路呢?
这应该是一个心理错觉:多了一道门,即使大门洞开,畅通无阻,连门槛也不需要跨一下,但走过去就总会感觉有些迂回,好像多走了一点路程一样。还可以这样理解:同一段路如果被一道门分开,门这边和门那边被划成了两个不同的功能区,分成了内外两段路,内外有别;这道门可以同时属于内部和外部,同时加给内外两段路,于是内外两段路加起来的长度似乎就比原来同一段路的长度更长,它多了一道门所占的距离,等于延长了这段路。
但架设横跨到丝绸之路上的“双瓶富贵”门,还不仅仅是一种心理错觉,因为这道门有时会实实在在地关闭,从门变成墙。历史上,战争会关闭这道门;在现代社会,很多不必要的贸易壁垒,也等于在关闭这道门。
所以要真正凿空西域,还是把“双瓶富贵”门留给临夏东公馆吧!它在东公馆里不管是缩短的路还是延长的路,都能够改变东公馆的进深,丰富东公馆的层次,但不要把它架设横跨到丝绸之路上,成为“丝绸之门”。它不能在地理上延长丝绸之路,却只能在心理上延长丝绸之路,甚至阻隔丝绸之路。地理上延长丝绸之路是好事,这表明生意越做越远越做越大;心理上延长丝绸之路却不是好事,它会使丝路上的人们越来越疏远。
想通了这一点,我再看“双瓶富贵”门,它就真的只属于东公馆,只属于临夏了。它还是那样的结构新颖别致,造型端庄典雅,寓意吉祥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