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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的日子

2022-12-05 来源:民族日报·中国临夏网  记者:  浏览量:3252
◇安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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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在积石山县,那里有非物质文化遗产“麻布戏”。演戏的是柳沟乡赵姓、石塬乡樊姓族人,看戏的是十里八乡的庄里人。

小学快毕业的时候,从没有见过小汽车的我,在阳山小学没有院墙的校园里,远远听见嘈杂的喇叭声。好奇地循声望去,一辆“尕卧车”从格岔梁由远而近经过我们学校,听不懂喇叭里讲什么,但是车顶上一块大牌子的图画看得很清楚,至今记忆犹新:华主席的大拳头四个指骨节下分别砸着一个阴里阴气的小怪人,字幕是“打倒四人帮”。

“四人帮”被抓,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乡村文化迎来了暖阳春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谢幕的“麻布戏”,重新搭台开唱。看戏的日子,在我的青少年记忆中刻下了深深烙印。

戏称“麻布”,顾名思义,就是旧社会青藏高原地区的贫民由于生活苦没钱置办着装,而用胡麻纤维织成布,分块染色,用亚麻纤维搓成细绳缝成衣,穿着麻布衣服表演剧目。

“麻布戏”表演的就是秦腔,全县会演的只有两支队伍,一支是石塬乡樊家、樊家山庄生产队的樊姓族人;一支是柳沟乡的赵王家、林边、阳山、雷家生产队的赵姓族人。唱戏活动由樊姓或者赵姓族人自发出资出力、组织实施,协商轮流,你唱我歇。从第一年起每年或者三年办一次,不能乱了次序。据老人们说,唱戏传承的就是仁义礼智信,唱太平、求太平,按次序办是以前遗留下来的规矩,要讲信誉、讲规矩,乱了规矩不太平。

腊月里,赵姓或者樊姓族人聘请定西的秦腔“老把式”(专业或业余戏班子的编导)住到庄子里精心辅导,正月初六开始搭台唱戏,直到正月十五下午唱完最后一折后拆台封戏。

戏台搭在离我家仅有100米的林边生产队临大公路边的一块地里,站在大门口能看见戏场;有时候搭在离我家四五公里远的樊家生产队临大公路边。从正月初六开始,我家狭小的院落、低矮的房屋里“人满为患”。我们家务里健在的老人只有我的爷爷和奶奶两位“活宝”,来的亲戚比较多。来看戏的、拜年的亲戚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庄子里的人开玩笑:“白天林边唱大戏,晚上你的家里唱大戏啊”。

的确,那时候,全县只有一条连三级都算不上的沙石公路——临大路由南向北穿过,仅有的一辆班车一天一趟往返临夏市和大河家,几毛钱的车费难倒庄稼人,有点钱的挤破头也一座难求。亲戚们从山大沟深的庄子里来拜年、看戏,路途远,往来不便就要住下。白天看戏,晚上聚会。爷爷的大表哥从龚家里来了,衣兜里揣着自家的干核桃,两个两个地赏给我们;梅坡、麻池、姬家、园子的舅爷舅奶奶、姨爷姨奶奶们来了,围着我的奶奶嘘寒问暖,哭哭笑笑;堂姑姑堂姑父们来了,把我的爷爷奶奶当做自己的父母一样磕头祝福,奉上好吃的油馍、蒸包;我的舅舅扶着我的外奶,领着两个少不懂事、顽皮捣蛋的表弟来了,舅舅一声声尊敬的“阿舅、舅母”,称呼得爷爷奶奶合不拢嘴……最难忘的是,远嫁到窑街十几年未曾谋面的堂姑姑,领着一家人,从腊月里来“转娘家”,直到正月十五以后依依不舍地返回永登车站。四个表姐表妹、两个表哥表弟,在我们家族里窜来窜去,和我们兄弟姐妹们嬉戏打闹,乐不思蜀。

家里来的亲戚多,倒茶端饭占去了我的大部分时间,反而少了看戏的时间。亲戚们都去看戏了,我才能跑到戏台下看看。因为秦腔唱词都是文言文经典佳句,曲调或缓或急,或慷慨激昂,或委婉低哀,我一个小学初中生天天听的唱的都是临夏“花儿”,听不明白戏词的含义,看得糊里糊涂。只知道《铡美案》劝人“富贵不弃糟糠妻”,陈世美是个伪君子,该铡;秦香莲和她的儿女千里寻夫(父)历经磨难,可怜兮兮值得同情;韩琪扶危济困杀身成仁义薄云天,是个真男人;包公黑脸清官,不畏权贵刚正不阿,为国为民一腔赤诚。《辕门斩子》主张民族大义国事为重,杨六郎为严肃军纪不惜斩子,堪为国之栋梁;穆桂英女儿之身有情有义,有智有勇,乃巾帼英雄;杨家男女老少心系大宋王朝之安危,舍身赴难,满门忠烈。其他的曲目大都没看出个名堂来,也不记得了。

白天的看戏结束了,晚上,在我们家里又上演亲情戏。吃过晚饭,亲戚里的大人们围坐在堂屋里一南一北两个土炕上。向南的炕上,姑父、姨夫、舅舅、伯伯叔叔们围着我的爷爷和爷爷的大表哥,轮番敬酒划拳,吵得不可开交,喝到兴起,我的爷爷给大家来一段秦腔,唱得虎踞龙盘、身手带风;向北的土炕上,姑姑们围着我的姨奶奶、奶奶和外奶,说往事诉衷肠,说着说着笑了,说着说着又抹开眼泪了。那时候,我经常站在靠墙的一个小小的铁皮炉子旁,添火热酒倒水。因为年龄小,个子不高,够不着炕桌上“十一点”“十二点”和“一点”位置的茶碗子,常常把开水倒在炕桌上,引来炕上一片惊呼声。

我们家里房子少、被褥不多,仅有的三个土炕刚好老小十几口人睡觉。在看戏的十天时间里,晚上睡觉成了难心事。那时候,母亲像一个策划师,详细盘算,逐个交代,安排家人和亲戚们休息。我和两个弟弟或者去发小的家里过夜,或者像一只小猫蜷缩在大人们的被子里。不是被发小家毛毡上的虱子咬得一夜无眠,就是被大人们翻来覆去拉掉被子冻得瑟瑟发抖。最受罪的是我的母亲啊,庄子里的一眼泉即将枯竭,本来缺水再加上人多,挑水成了母亲做饭之外的另一种负担。等到大家睡了,母亲挑着扁担走向老泉,在零下十几度天气的凌晨,静静地等待泉水渗满脸盆大的泉坑,再轻轻地舀进木桶,一个小时挑回满满两桶水,倒进水缸。挑三四担水,天也快亮了。尽管如此,依然乐此不疲。

如今,“麻布戏”歇戏已经二十多年了,多年来,我一直念念不忘看戏的日子。那时候,十里八乡人来人往,亲戚们年年来看戏,越走越亲。看戏的日子里,远走他乡的游子举家而来,和庄里人的关系熟而不生。在看戏的日子里,戏台上振聋发聩的呐喊,凄婉哀怨的哭腔,唱词里铿锵激昂的对白,还有矢志报国忠孝两难全,一诺千金诚信走天下,孝老爱幼美名留千古的情景,永远留在大家的脑海里。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而“麻布戏”作为传统戏曲的一分子,是中华民族文化艺术的瑰宝。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大西北庄里人的精神世界始终保持纯洁丰富、朴实高尚,其中,秦腔、秧歌功劳不小。在物质文明极度发达的今天,我想,应该呼唤“麻布戏”这一传统文化艺术的复出。不仅仅是演唱几折戏,听几个戏剧故事,更重要的是,通过文化活动这一载体,使乡亲们和孩子们多一些走动、多一些交流;让亲戚们多一些来往,住到亲戚家宽敞明亮、煤火旺盛的新农村里,让老人们说着说着笑了,说着说着哭了;让孩子们和自己的同庄邻居、表哥表弟表姐表妹称兄道弟,打打闹闹,不再生疏;让孩子们坐在火炉旁,听大人们海阔天空、古往今来地闲聊,心甘情愿地给大人们端菜倒茶、披衣穿鞋,这才是乡村文化的起点和归宿。


编辑:马忠德 责任编辑:山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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