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玉
南山村的秋，是从白杨树的梢头开始的。那些挺拔的白杨，如同质朴的西北汉子，在秋阳下泛着清冷的光。它们疏疏落落地立在村口、路旁，将整个村子温柔地拥在怀里。远远望去，屋角的轮廓在一片如云似雾的金黄树冠间若隐若现，炊烟袅袅，让人恍若置身仙境。
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最先撞进眼里的，是漫山遍野的红。不是城里枫叶那般规整的艳，而是野山果缀满枝头的那种热闹。说不清是山荆子还是红山果，一簇簇、一串串，把坡地点染得星星点点。微风吹过，枝条轻颤，红果子便跟着晃动，像谁撒了一把碎玛瑙在草叶间。沿着山坡往上，秋叶的红更深沉些，是杨树叶被秋霜浸透后的赤色，混着尚未褪尽的黄，层层叠叠地铺展，宛如画师用赭石与藤黄调了色，信手往山间一抹，便成就了一幅斑斓的画卷。若是站在高处远眺，整座山宛如燃起了静静的火焰，不灼人，也不熄灭，就那样温存地、持久地燃烧着。
这个季节，秋雨总是不会缺席的。它来得悄无声息，缠缠绵绵。起初只是星星点点，不一会儿，雨脚就密了，斜斜地织成一张网，风裹着雨丝和凉意，把白杨树的叶子洗得发亮，朦朦胧胧地笼罩住整个村子。远山渐渐隐入灰蒙蒙的雨雾中，原本棱角分明的沟壑，竟显出几分妩媚柔和。村口那棵老白杨，该有上百岁了吧？树干粗得要几个人合抱，树皮裂着深深的纹，像老人手上暴起的青筋。雨水顺着裂纹淌下，在树根处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它稀疏的枝丫。叶子已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的枝丫指向灰蓝色的天，透着一种不慌不忙的沧桑——是啊，它见过多少个这样的秋天？见过村民扛着锄头从树下走过，见过孩子们摘着野山果奔跑，如今又静静看着秋雨漫过山路，把整个村子浸润在淡淡的雾气里。
雨停时，雾还未散。站在村后的坡上望去，南山村像是裹在一层薄纱中。白杨树的轮廓模糊了，野山果的红也淡了几分，唯有村口老白杨的身影，依然清晰地立在雾里。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混着野山果若有若无的甜香，深吸一口，连肺腑都觉得清澈。偶尔有声音从雾中飘来——是女人唤孩子回家吃饭，或是男人驱赶牛羊的吆喝，轻轻地，却把秋日的宁静衬得愈发醇厚。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温暖的灯光在湿漉漉的夜色中晕开一团团光晕，与天上的繁星交相辉映。南山村的秋夜，静得出奇，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出大山的深邃与安宁。
原来，南山的秋，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它是白杨叶间的微凉，是野山果点点的嫣红，是秋雨的缠绵，是老白杨的沉静。它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待在山里，等着每一个愿意走近的人，把心浸入这清冽的秋意中，慢慢沉淀。
